书包小说网为您提供老舍呕心创作的经典名著四世同堂最新章节
书包小说网
书包小说网 历史小说 玄幻小说 科幻小说 灵异小说 重生小说 校园小说 乡村小说 官场小说 军事小说 总裁小说 短篇文学 言情小说
小说排行榜 网游小说 穿越小说 都市小说 耽美小说 武侠小说 架空小说 仙侠小说 推理小说 综合其它 竞技小说 经典名著 同人小说
好看的小说 锦衣风流 极品女婿 天才鬼医 一品庶女 末世重生 护花邪王 花花公子 收养日记 极品医圣 风流纨绔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书包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四世同堂  作者:老舍 书号:39952  时间:2017/9/8  字数:7594 
上一章   61    下一章 ( → )
  似睡非睡的,瑞宣躺了一夜。迷糊糊的,他听到祖父与母亲回来。迷糊糊的,他听到韵梅与刘太太低声的说话,(她们孝衣呢。)他不知道时间,也摸不清大家都在作什么。他甚至于忘了家中落了白事。他的心仿佛是放在了梦与真实的界处。

  约摸有五点来钟吧,他象受了一惊似的,完全醒过来。他忽然的看见了父亲,不是那温和的老人,而是躺在河边上的死尸。他急忙的坐起来。随便的用冷水擦了一把脸,漱了漱口,他走出去找孙七。

  极冷的小风吹着他的脸,并且轻轻的吹进他的衣服,使他的没有什么东西的胃,与吐过血的心,一齐感到寒冷,浑身都颤起来。扶着街门,他定了定神。不管,不管,不管他怎样不舒服,他必须给父亲去打坑。这是他无可推卸的责任。他拉开了街门。天还不很亮,星星可是已都看不真了,这是夜与昼的替时间,既不象夜,也不象昼,一切都渺茫不定。他去叫孙七。

  程长顺天天起来得很早,好去收买破布烂纸。听出来瑞宣的语声,他去轻轻的把孙七唤醒,而没敢出来和瑞宣打招呼。他忙,他有他的心事,他没工夫去帮祁家的忙,所以他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来见瑞宣。

  孙七,昨天晚上喝了一肚子闷酒,一直到上还嘱咐自己:明天早早的起!可是,酒与梦联结到一处,使他的呼声只惊醒了别人,而没招呼他自己。听到长顺的声音,他极快的坐起来,穿上衣服,而后匆忙的走出来。口中还有酒味,他迷糊糊的跟着瑞宣走,想不出一句话来。一边走,他一边又打堵得慌,又有点痛快的长嗝儿。打了几个这样的嗝儿以后,他开始觉得舒服了一点。他立刻想说话。"咱们出德胜门,还是出西直门呢?"

  "都差不多。"瑞宣心中还发噤,实在不想说话。"出德胜门吧!"孙七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而只为显出自己会判断,会选择,这样决定。看瑞宣没说什么,他到前面去领路,为是显出热心与勇敢。

  到了德胜门门脸儿,晨光才照亮了城楼。这里,是北平的最不体面的地方:没有光亮的柏油路,没有金匾,大玻璃窗的铺户,没有汽车。它的马路上的石子都七上八下的着尖儿,一疙疸一块的好象长了冻疮。石子尖角上往往顶着一点冰,或一点白霜。这些寒冷的棱角,教人觉得连马路仿佛都削瘦了好些。它的车辆,只有笨重的,破旧的,由乡下人赶着的大敞车,走得不快,而西啷哗啷的响。就是这里的洋车也没有什么漂亮的,它们都是些破旧的,一阵风似乎能吹散的,只为拉东西,而不大拉人的老古董。在大车与洋车之间,走着身子瘦而鸣声还有相当声势的驴,与仿佛久已讨厌了生命,而还不能不勉强,于是也就只好极慢极慢的,走着路的骆驼。这些风光,凑在一处,便把那伟大的城楼也连累得失去了尊严壮丽,而显得衰老,荒凉,甚至于有点悲苦。在这里,人们不会想起这是能培养得出梅兰芳博士,发动了五四运动,产生能在冬天还唧唧的鸣叫,翠绿的蝈蝈的地方,而是一眼就看到了那荒凉的,贫窘的,铺黄土的乡间。这是城市与乡间紧紧相连的地区;假若北平是一匹骏马,这却是它的一条又长又寒伧的尾巴。

  虽然如此,阳光一到城楼上,一切的东西仿佛都有了精神。驴扬起脖子鸣唤,骆驼脖子上的白霜发出了光,连那路上的带着冰的石子都亮了些。一切还都破旧衰老,可是一切都被阳光照得有了力量,有了显明的轮廓,色彩,作用,与生命。北平象无论怎么衰老多病,可也不会死去似的。孙七把瑞宣领到一个豆浆摊子前面。瑞宣的口中发苦,实在不想吃什么,可是也没拒绝那碗滚热的豆浆。抱着碗,他手上感到暖和;热气升上来,碰到他的脸上,也很舒服。特别是他哭肿了的,干巴巴的眼睛,一碰到热气,好象点了眼药那么好受。嘘了半天,他不由的把送到了碗边上,一口口的着那洁白的,滚热的,浆汁。热气一直走到他的全身。这不是豆浆,而是新的血,使他浑身暖和,不再发噤。喝完了一碗,他又把碗递过去。

  孙七只喝了一碗浆,可是吃了无数的油条。仿佛是为主持公道似的,他一定教卖浆的给瑞宣的第二碗里打上两个鸡蛋。

  吃完,他们走出了城门。孙七的肚子有了食,忘了悲哀与寒冷。他愿一气走到坟地去——在城里住的人很不易得到在郊外走一走的机会,况且今天的天气是这么好,而他的肚子里又有了那么多的油条。可是,今天他是瑞宣的保护者,他既知道瑞宣是读书人,不惯走路,又晓得他吐过血,更不可过度的劳动,所以不能信着自己的意儿就这么走下去。"咱们雇辆轿车吧?"他问。

  瑞宣摇了摇头。他知道坐轿车的罪孽有多么大。他还记得幼时和母亲坐轿车上坟烧纸,怎样把他的头碰出多少棱角与疙疸来。

  "雇洋车呢?"

  "都是土路,拉不动!"

  "骑驴怎样?"即使孙七的近视眼没看见街口上的小驴,他可也听见了它们的铃声。

  瑞宣摇了摇头。都市的人怕牲口,连个驴都怕降服不住。

  "走着好!又暖和,又自由!"孙七这才说出了真意。"可是,你能走那么远吗?累着了可不是玩的!"

  "慢慢的走,行!"虽然这么说,瑞宣可并没故意的慢走。事实上,他心中非常的着急,恨不能一步就迈到了坟地上。

  出了关厢,他们走上了大土道。太阳已经上来。这里的太阳不象在城里那样要拐过多少房檐,转过多少墙角,才能照在一切的东西上,而是刚一出来就由最近照到最远的地方。低头,他们在黄土上看到自己的淡淡的影子;抬头,他们看到无边无际的黄地,都被光照亮。那点晓风已经停止,太阳很红很低,象要把冬天很快的变为春天。空气还是很凉,可是干燥,清净,使人觉得痛快。瑞宣不由的抬起头来。这空旷,清凉,明亮,好象把他的心打开,使他无法不兴奋。

  路上差不多没有行人,只偶尔的遇到一辆大车,和一两个拾粪的小孩或老翁。往哪边看,哪边是黄的田地,没有一棵绿草,没有一株小树,只是那么平平的,黄黄的,象个旱海。远处有几株没有叶子的树,树后必有个小村,也许只有三五户人家;炊烟直直的,圆圆的,在树旁慢慢的往上升。鸣和犬吠来自村间,隐隐的,又似乎很清楚的,送到行人的耳中。离大道近的小村里还发出叱呼牛马或孩子的尖锐的人声,多半是妇女的,尖锐得好象要把青天划开一条子。在那里,还有穿着红袄的姑娘或妇人在篱笆外推磨。哪里都没有一点水,到处都是干的,远处来的大车,从老远就踢起一股黄烟。地上是干的,天上没有一点云,空气中没有一点水分,连那远近的小村都仿佛没有一点的或暖的气儿,黄的土墙,或黄的篱笆,与灰的树干,都是干的,象用彩粉笔刚刚画上的。

  看着看着,瑞宣的眼有点发花了。那些单调的色彩,在极亮的光下,象硬刺入他的眼中,使他觉得难过。他低下头去。可是脚底下的硬而仍能飞腾的黄土也照样的刺目,而且道路两旁的翻过土的田地,一垅一垅的,一疙疸一块的,又使他发晕。那不是一垅一垅的田地,而是什么一种荒寒的,单调的,土。他不象刚才那么痛快了。他半闭着眼,不看远处,也不看脚下,就那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他是走入了单调的华北荒野,虽然离北平几步,却仿佛已到了荒沙大漠。越走,脚下越沉。那些软的黄土,象要抓住他的鞋底,非用很大的力气,不能拔出来。他出了汗。

  孙七也出了汗。他本想和瑞宣有一搭无一搭的说,好使瑞宣心中不专想着丧事。可是,他不敢多说,他须保存着口中的津。什么地方都是干的,而且远近都没有小茶馆。他后悔没有强迫瑞宣雇车或骑驴。

  默默无语的,他们往前走。带着马味儿的细黄土落在他们的鞋上,钻入袜子中,了他们的衣褶,鼻孔,与耳朵眼儿,甚至于走进他们的喉中。天更蓝了,阳光更明暖了,可是他们觉得是被放进一个极大又极小的,极亮又极迷糊的,土窝窝里。

  好容易,他们看见了土城——那在鞑子统辖中国时代的,现在已被人遗忘了的,只剩下几处小土山的,北平。看见了土城,瑞宣加快了脚步。在土城的那边,他会看见那最可爱的老人——常二爷。他将含着泪告诉常二爷,他的父亲怎样死去,死得有多么惨。对别人,他不高兴随便的诉委屈,但是常二爷既不是泛泛的朋友,又不是没有心肝的人。常二爷是,据他看,与他的父亲可以放在同一类中的好人。他应当,必须,告诉常二爷一切,还没有转过土城,他的心中已看见了常二爷的住处:门前有一个小小的,长长的,亮亮的,场院;左边有两棵柳树,树下有一盘石磨;短短的篱笆只有一人来高,所以从远处就可以看到屋顶上晒着的金黄的玉米和几串红辣椒。他也想象到常二爷屋中的样子,不单是样子,而且闻到那无所不在的柴烟味道,不十分好闻,可是令人感到温暖。在那屋中,最温暖的当然是常二爷的语声与笑声。

  "快到了!一转过土城就是!"他告诉孙七。

  转过了土城,他眼。嗯?只有那两棵柳树还在,其余的全不见了!他不能信任了他的眼睛,忘了疲乏,他开始往前跑。离柳树还有几丈远,他立定,看明白了:那里只有一堆灰烬,连磨盘也不见了。

  他楞着,象钉在了那里。

  "怎么啦?怎么啦?"孙七莫名其妙的问。

  瑞宣回答不出来。又楞了好久,他回头看了看坟地,然后慢慢的走过去。自从日本人占据了北平,他就没上过坟。虽然如此,他可是很放心,他知道常二爷会永远把坟头拍得圆圆的,不会因没人来烧纸而偷懒。今天,那几个坟头既不象往日那么高,也不那么整齐。衰草在坟头上爬爬着,土落下来许多。他呆呆的看着那几个不体面的,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可能的会渐渐被风雨消灭了的,土堆堆儿。看了半天,他坐在了那干松的土地上。

  "怎么回事?"孙七也坐了下去。

  瑞宣手里不知不觉的着一点黄土,简单的告诉明白了孙七。

  "糟啦!"孙七着了急。"没有常二爷给打坑,咱们找谁去呢?"

  沉默了好大半天,瑞宣立了起来,再看常家的两棵柳树。离柳树还有好几箭远的地方,他看见马家的房子,也很小,但是树木较多,而且有一棵是松树。他记得常二爷那次进城,在城门口罚跪,就是为给马家大少爷去买六神丸。"试试马家吧!"他向松树旁边,指了指。

  走到柳树旁边,孙七拾了一条柳儿,"乡下的狗可厉害!拿着点东西吧!"

  说着,他们已听见犬吠——乡间地广人稀,狗们是看见远处一个影子都要叫半天的。瑞宣仿佛没理会,仍然慢慢的往前走。两条皮模样都不体面,而自以为很勇敢,伟大的,黄不黄,灰不灰的狗上前来。瑞宣还不慌不忙的走,对着狗走。狗们让过去瑞宣,直扑了孙七来,因为他手中有柳

  孙七施展出他的武艺,把子耍得十分伶俐,可是不单没打退了狗,而且把自己的膝磕碰得生疼。他喊叫起来:"啾!打!看狗啊!有人没有?看狗!"

  由马家跑出一群小娃娃来,有男有女,都一样的肮脏,小衣服上的污垢被光照得发亮,倒好象穿着铁甲似的。

  小孩子嚷了一阵,把一位年轻的妇人嚷出来——大概是马大少爷的太太。她的一声尖锐而细长的呼叱,把狗们的狂吠阻止住。狗们躲开了一些,伏在地上,看着孙七的腿腕,低声的呜——呜——呜的示威。

  瑞宣跟少妇说了几句话,她已把事听明白。她晓得祁家,因为常常听常二爷说起。她一定请客人到屋里坐,她有办法,打坑不成问题。她在前面引路,瑞宣,孙七,孩子,和两条狗,全在后面跟着。屋里很黑,很脏,很,很臭,但是少妇的诚恳与客气,把这些缺点全都补救过来。她道歉,她东一把西一把的扫除障碍物,给客人们找座位。然后,她命令身量高的男娃娃去烧柴煮水,教最大的女孩子去洗几块白薯,给客人充饥:"唉,来到我们这里,就受了罪啦!没得吃,没得喝!"她的北平话说得地道而嘹亮,比城里人的言语更纯朴悦耳。然后,她命令小一点的,不会操作,而会跑路的孩子们,分头去找家中的男人——他们有的出去拾粪,有的是在邻家闲说话儿。最后,她把两条狗踢出屋门外,使孙七心中太平了一点。

  男孩子很快的把柴燃起,屋中立刻装了烟。孙七不住的打嚏。烟还未退,茶已煮热。两个大黄沙碗,盛着的淡黄的汤——茶是枣树叶作的。而后女孩子用衣襟兜着好几大块,刚刚洗净的红皮子的白薯,不敢直接的递给客人,而在屋中打转。

  瑞宣没有闲心去想什么,可是他的泪不由的来到眼中。这是中国人,中国文化!这整个的屋子里的东西,大概一共不值几十块钱。这些孩子与大人大概随时可以饿死冻死,或被日本人杀死。可是,他们还有礼貌,还有热心肠,还肯帮别人的忙,还不垂头丧气。他们什么也没有,连件干净的衣服,与茶叶末子,都没有,可是他们又仿佛有了一切。他们有自己的生命与几千年的历史!他们好象不是活着呢,而是为什么一种他们所不了解的责任与使命挣扎着呢。剥去他们的那些破烂污浊的衣服,他们会和尧舜一样圣洁,伟大,坚强!

  五十多岁的马老人先回来了,紧跟着又回来两个年轻的男人。马老人一口答应下来,他和儿子们马上去打坑。

  瑞宣把一碗黄汤喝净。而后拿了一块生的白薯,他并不想吃,而是为使少妇与孩子们安心。

  老人和青年们找到一切开坑的工具,瑞宣,孙七跟着他们又到了坟地上。后边,男孩子提着大的沙壶,拿着两个沙碗,小姑娘还兜着白薯,也都跟上来。

  瑞宣,刚把开坑的地点指定了,就问马老人:"常二爷呢?"马老人楞了会儿,指了指西边。那里有一个新的坟头儿。"死——"瑞宣只说出这么一个字,他的口又有些发发辣。

  马老人叹了口气。拄着铁锹的把子,眼看着常二爷的坟头,楞了半天。

  "怎么死的?"瑞宣口问。

  老人一边铲着土,一边回答:"好人哪!好人哪!好人可死得惨!那回,他替我的大小子去买药,不是——"

  "我晓得!"瑞宣愿教老人说得简单一些。

  "对呀,你晓得。回家以后,他躺了三天三夜,茶也不思,饭也不想!他的这里,"老人指了指自己的心窝,"这里受了伤!我们就劝哪,劝哪,可是解不开他心里的那个扣儿,他老问我一句话:我有什么错儿?日本人会罚我跪?慢慢的,他起来了,可还不大吃东西。我们都劝他找点药吃,他说他没有病,一点病没有。你知道,他的脾气多么硬。慢慢的,他又躺下了,便血,便血!我们可是不知道,他不肯告诉我们。一来二去,他——多么硬朗的人——成了骨头架子。到他快断气的时候,他把我们都叫了去,当着大家,他问他的儿子,大牛儿,你有骨头没有?有骨头没有?给我报仇!报仇!一直到他死,他的嘴老说,有时候有声儿,有时候没声儿,那两个字——报仇!"老人直了直,又看了常二爷的坟头一眼。"大牛儿比他的爸爸脾气更硬,记住报仇两个字。他一天到晚在坟前嘀咕。我们都害了怕。什么话呢,他要是真去杀一个日本人,哼,这五里以内的人家全得教日本人烧光。我们掰开碎的劝他,差不多要给他跪下了,他不听;他说他是有骨头的人。等到收庄稼的时候,日本人派来了人看着我们,连收了多少斤麦秆儿都记下来。然后,他们赶来了大车,把麦子,连麦秆儿,都拉了走。他们告诉我们:拉走以后,再发还我们,不必着急。我们怎能不着急呢?谁信他们的话呢?大牛儿不慌不忙的老问那些人:日本人来不来呢!日本人来不来呢?我们知道,他是等着日本人来到,好动手。人哪,祁大爷,是奇怪的东西!我们明知道,粮食教他们拉走,早晚是饿死,可是我们还怕大牛儿惹祸,倒仿佛大牛儿一老实,我们就可以活了命!"老人惨笑了一下,喝了一大碗枣叶的茶。用手背擦了擦嘴,他接着说:"大牛儿把老婆孩子送到她娘家去,然后打了点酒,把那些抢粮的人请到家中去。我们猜得出:他是不想等日本人了,先收拾几个帮日本人忙的人,解解气。他们一直喝到太阳落了山。在刚头更的时候,我们看见了火光。火,很快的烧起来,很快的灭下去;烧得一干二净,光剩下那两棵柳树。气味很臭,我们知道那几个人必是烧在了里面。大牛儿是死在了里面呢,还是逃了出去,不知道!我们的心就揪成了一团儿,怕日本人来屠村子。可是,他们到今天,也没有来。我猜呀,大概死的那几个都是中国人,所以日本人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多么好的一家人哪,就这么完了,完了,象个梦似的完了!"

  老人说完,直起来,看了看两棵柳树,看了看两边的坟头儿。瑞宣的眼睛随着老人的向左右看,可是好象没看到什么;一切,一切都要变成空的,都要死去,整个的大地将要变成一张纸,连棵草都没有!一切是空的,他自己也是空的,没有作用,没有办法,只等寂寂的死去,和一切同归于尽!

  快到晌午,坑已打好,瑞宣给马老人一点钱,老人一定不肯收,直到孙七起了誓:"你要不收,我是条小狗子!"老人才收了一半。瑞宣把其余的一半,在提茶壶的男孩儿手中。

  瑞宣没再回到马家,虽然老人极诚恳的劝让。他到常二爷的坟前,含泪磕了三个头,口中嘟囔着:"二爷爷,等着吧,我爸爸就快来和你作伴儿了!"

  孙七灵机一动,主张改走西边的大道,因为他们好顺脚到三仙观看看。马老人送出他们老远,才转身回家。

  三仙观里已经有几位祁家的至亲陪着瑞丰,等候祁家的人到齐好入殓。瑞丰已穿上孝衣,红着眼圈跟大家闲扯,他口口声声抱怨父亲死得冤枉,委屈,——不是为父亲死在日本人手里,而是为丧事办得简陋,不大体面。他言来语去的,也表示出他并不负责,因为瑞宣既主持家务,又是洋鬼子脾气,不懂得争体面,而只懂把钱穿在肋条骨上。看见大哥和孙七进来,他嚷嚷得更厉害了些,生怕大哥听不懂他的意思。看瑞宣不理会他,他便特意又痛哭了一场,而后张罗着给亲友们买好烟好茶好酒,好象他跟钱有仇似的。

  四点半钟,天佑入了殓。 wWw.bAgXS.CoM
上一章   四世同堂   下一章 ( → )
书包小说网提供《四世同堂》的最新章节和大量的VIP章节,老舍呕心创作的经典名著《四世同堂》最新章节全文无弹窗在线阅读清爽无弹窗,若有内容侵犯您的权益,我们将安排核实及删除!四世同堂最佳的阅读体验就在书包小说网。